勿忘未版番外

作者:佚名    更新日期:2025-06-08
番外之年氏篇

年贵妃于五月份返家省亲,驻足半月。年氏家族的辉煌来得太快,仅两年之期,便凌驾众臣之上,隐隐似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使人不寒而栗。

年贵妃五月底归来,携带诸多礼物。她深知我喜爱屏风,特意挑选了一件一人高的六折山水屏风,用天然大理石打磨,配以黑檀木架子,做工精细且不失大气。虽价格昂贵,我却未予推辞。

见我接收礼物,她似乎松了口气,随后幽幽言道:“此物本身极佳,置于宫中方为合适。”其言下之意明显:年氏的奢侈已超乎皇室,让她深感不安。

我婉转回应:“不过是些玩物,放在何处非是供人赏玩?比如今日它在我这里,非表示我有何不同,只是贵妃偏爱我罢了。”

年氏抬头,无声一笑,轻声道:“我确实偏爱善姐姐,向来如此。但并非所有的偏爱都能持久。”

后闻年氏向皇帝提及家中兄长奢侈之事,皇帝夸她“敬慎”。然而其他宫殿对贵妃的赞美似乎不以为然。

七月,于圆明园消夏。荷花开得极好,重瓣红莲繁多,间杂着斑斓荷花,煞是美丽。正好皇后兴致高,提议共聚赏荷宴。

宴席设于一座水榭上,面向荷花池,小船穿梭其间,乐手歌伶点缀其间。女眷众多,除了宫中几位妃嫔,还有几位姑嫂妯娌。十三福晋自然在列,皇后十分欢喜,让她坐于身旁,将八福晋晾在一旁。我久未见八福晋,没想到她仍旧与八王爷最显赫时模样无异,面上笑容娇羞,眼中却透出霸道之色。

年氏与我同来,见她面色苍白,小声劝道:“若贵妃不适,无须强撑,不过是一场聚会罢了。”

她摇头不语,面容难掩难过。

宴席间享用小点心,开始饮酒。席间玩起酒令,皇后命人取出签子和骰子,说是为赏荷宴特地找来的酒令签子。

原来签子上绘有荷花,十分精美。轮到十三福晋掷骰子,她掷得四点,正好是我。十三福晋冲我眨眨眼笑,所抽签子题曰“唯有绿荷红菡萏,卷舒开合任天真”,与她与十三夫君深厚情感相合。我随意抽取签子,翻阅一看,题为周美成的词,“小楫轻舟,梦入芙蓉浦”。

反面写有“自饮一杯,席中昨夜入梦者陪饮”。皇后笑道:“有趣,我昨晚做了个梦,各位自觉,莫辜负善妃的好签。”

随后一阵欢笑闹饮,几乎人人都喝了一杯,十七福晋还在那里说“我可没有”,却已被八福晋灌下。

我掷到熹妃,熹妃又掷到年贵妃。年氏轻轻抽出签子,却未念出声,熹妃伸手接过签子,笑着念道:“多少绿荷相倚恨,一时回首背西风。自饮一杯。”

年氏面色苍白,勉强饮下一杯。熹妃将签子双手递还,轻摇象牙长柄绢面团扇,笑容慵懒,眼波横转。熹妃本就圆润,此刻更添一层妩媚,但其中没有半点温度。

齐妃掩嘴轻笑。

年氏站起,低声对皇后说:“臣妾……”未完,人摇晃两下,软软倒下,早有机敏宫女扶住,未摔倒。

年氏病倒。朝廷风向微妙变化,对年氏的指责从小范围逐渐成为大趋势。担心年氏贵妃之子成为储君,朝臣纷纷要求立储。连老八廉亲王也与十三站在一起,请求皇上以大局为重,及早立储。

年贵妃的病情于秋天时好时坏,入冬后持续恶化。

初冬午后,我去看望她。八阿哥已住入皇后宫中,年氏仅独自一人。香炉燃着龙涎香,窗下置花架,象牙大瓷花瓶插红梅。梳妆台上,玳瑁梳与碧绿玉搔头随意置于镜下。

屏风边梨木小几上,堆叠宣纸和几本经书。我走过去,拿起宣纸,见是年氏抄写的佛经,病态下字体歪斜,显出无奈之情。

我坐至年氏床边,她微微闭眼,睫毛颤动,似欲睡未睡。裹在大被中,显得瘦小。

我轻声问:“不然,我为你读点什么,也好安神。”

她睁开眼,看着书架,慢慢低声说:“那边有本词集,姐姐若不嫌麻烦,请念几阙。”

我取词集,随意翻阅,至曾被折过之处,纸上有深深折痕。“东风著意,先上小桃枝”,我低声念起,词中满是暖意。

“红粉腻,娇如醉,倚朱扉。记年时,隐映新妆面,临水岸,春将半,云日暖,斜桥转,夹城西。草软莎平,跋马垂杨渡,玉勒争嘶。认蛾眉凝笑,脸薄拂燕脂,绣户曾窥。”

那是多年前少女的娇俏模样,在春风日丽中与心上人共度的欢好。

正念下半阙,床上年氏忽然动了动唇:“半阙,就够了。”我只好放下书,静静等待。她闭眼片刻,睡去。

次日,我又陪了她一天。初冬傍晚,她忽然对我说:“善姐姐,你真好。”笑容灿烂天真,与病容形成强烈对比,使我怔了一会儿。

“怀玉……”我不由轻唤她的名字,“这就是了。你要多笑笑,放宽心,病就会快好。”我温和地说。

“你不像绮慧她们,对我说那些刺耳的话,我知道你是在哄我,我也很高兴。”她轻轻握着我的手。

我害怕她就此离去,说:“别胡思乱想,睡一会吧。”

“好。”她的声音轻柔。对我微笑。

我稍微放下心。她睁开眼,轻声说:“善姐姐,谢谢你。”然后安稳睡去。

自此,她陷入深度昏迷,再未醒来。仅靠人参汤维持生命。在她的病榻上,她被册封为皇贵妃。当时她已毫无意识。

不久,她去世。在人间最后一句话是留给我的,或可说是感谢我让她走得很安详。

新年之际,南海子放烟火,巨大烟火照亮夜空。我挽着皇帝,缓缓漫步园中。

他思索片刻,看看烟火,说:“响动真大。”

我笑道:“你说得好像第一次见到似的,烟火怎能不响动大?”

他缓缓说:“她害怕大的响动……从此不必再害怕了。”

我已猜到他说的是谁,但仍问:“谁?”

他低声答:“又莲。”

望向我,又说:“年氏的小名。”

想起年氏陪葬中的瓷器,冬天午后她要我念的词,多年前她鲜活美好的笑容。我明白那天年氏的意思。

她说:“半阙,就够了。”

爱情故事大抵如此,少年时的热烈之后,剩下的只有回忆。所以她说,半阙就好。她三十有二岁去世,却希望人生再折一半,只因那半生中有他的爱。

烟火停止,四周寂静。我们踩着雪地,沙沙作响。

“她是一个好女人,我负了她,”他说,“只能对你说了。”

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,不再说话。空气中微有硫磺味,我低声说:“等我去了……”

他猛地转头,直视我眼睛。

我勉强笑:“等我去了,你跟谁去说?”

他站在那里,如此近,表情却无法看清。昏暗中,他匆匆抱住我,用手抚着我的后背,低声说:“你可不要赶在我之前。”

拥抱急切,他张开怀抱猛抱我时,冰凉的风带着一阵颤抖。

他以为我默认,继续轻轻拍着我的背,却不知我已泪流满面。

“阿离?”他感受到我面上的湿润。

“为什么哭?”

我不想回答,因为无法解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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